1982年的美国加州，网球场上的阳光仍旧扎眼，中国队歇息区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胡娜的球拍静静躺在长椅上，白色运动服叠得整规整齐，就像她从未存在过。教练攥着刚收到的律师函，纸张在哆嗦中宣布簌簌动静——那个被寄予厚望的19岁天才少女，竟在赛前四小时递交了政治保护请求。
这个出世在网球世家的成都姑娘，从小在红土场上摔打出的茧子比同龄人多三倍。外公温岭是新中国第一代网球国手，家里饭桌上永久摆着《网球六合》杂志。1978年全运会，15岁的她挥拍时带起的风声惊动了整个看台，那记时速110公里的正手抽击，至今还挂在省队训练馆的荣誉墙上。
那年初出国失算就像穿越时空地道。1979年胡娜第一次踏上美网赛场，主动发球机嗡嗡作响，运动饮料成箱堆在更衣室，工作选手的球包上印着夺目的赞助商标志。回国后她盯着体工队斑斓的墙面发愣，手里攥着美国网协寄来的邀请函——因触及台北选手，这封信终究躺进了碎纸机。
对阵日本队的失算可谓完美。胡娜底线击球的落点像用尺子量过，三盘失算让对手吃了六个“甜甜圈”（6：0）。庆功宴上她特意多要了份牛排，刀叉磕碰声里藏着心思。五天后的清晨，室友李心意掀开她规整的床铺，发现枕下压着张笔迹马虎的便签：“我去寻找更大的舞台。”
圣克拉拉法院的木质长椅上，胡娜攥着政治保护请求的手指关节发白。她不了解这一个决定会让领队回国后连降三级，不知道伙伴余丽桥因而失去亚运资历，更没想到四十年后北京画展的签到簿上，会有观众用红笔写下“叛徒”。
初到纽约的日子像场噩梦。曼哈顿的鸽子扑棱棱飞过年代广场，她蜷缩在布鲁克林的地下室背英语单词。1984年美网资历赛，27岁的她总算站上赛场，右膝护具下藏着半月板撕裂的旧伤。当裁判喊出“Game，set and match”时，记分牌显现她已连丢十二局。
九十年代的台北街头，胡娜网球教室的招牌在旱季里褪了色。跟着她练球的孩子总在暗里嘀咕：“教练怎样历来不提大陆的事？”2004年弟弟病危的音讯传来时，她正在说明澳网直播，耳麦里观众的欢呼声忽然变得尖锐。
北京798艺术区的展厅里，《网》系列油画前停步的人不少。有老者指着那幅《1982》冷笑：“这团黑雾画得倒逼真。”画布旮旯的价签标着八万元，直到撤展那天仍无人问津。展厅监控拍到，闭馆前有个戴鸭舌帽的女人在画前站了整宿。
现在郑钦文在法网挥拍时，运动服上的国旗比当年艳丽十倍。胡娜在厦门开的网球校园总拿“前美网选手”当噱头，报名表工作栏却永久空着。有次小学员指着电视里的奥运冠军问她：“您拿过金牌吗？”训练场的穿堂风忽然变得很吵，墙上的旧式挂钟当当敲了七下。
